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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20]繁星點點

售價 : NT 288
【作者簡介】
櫻木紫乃
1965年出生於北海道。2002年以〈雪蟲〉榮獲第82屆ALL讀物新人獎。
2007年以收錄了同名作品的《冰平線》(文藝春秋)單行本正式在文壇出道,備受注目。
2012年以《Loveless》(新潮社)榮獲「突然想傳達愛的書」大獎。
2013年榮獲得第19屆島清戀愛文學獎,同年並以《皇家賓館》(中文版時報)拿下第149屆直木獎。
另有作品《無垢的領域》(新潮社)、《蛇行之月》(雙葉社)《玻璃蘆葦》(中文版時報)。

【譯者簡介】
緋華璃
因為想聽懂日劇裡的對白,所以開始學日文;
因為不想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去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
所以開始當起只能和自己對話的小小日文全職譯者一枚。
緋華璃の一期一会:www.facebook.com/tsukihikari0220
【內容簡介】

繼《玻璃蘆葦》《皇家賓館》之後,
第149屆直木賞得獎作家櫻木紫乃超越自我之作

市井男男女女,心中各自抱著想要逃避的傷痛
命運捉弄?性格使然?非關道德的生存之道
 再扭曲、再悲哀,也要活下去!

◎小說評論家.《無臉之城》作者/紀昭君 專文導讀
◎推理.輕小說作家/薛西斯 真誠推薦
◎日本Amazon★★★★★星•感動好評

 她,自小與奔放的母親生離,十三歲的假期成了母女倆今生最難忘的相處記憶;十六歲在溫柔的鄰家阿姨陪同下墮胎,二十歲站上脫衣舞孃的舞台,其後結束兩段短暫婚姻,逃離兩個男人、拋棄親生女兒,不自覺地複製母親的命運。三十八歲一鳴驚人投稿現代詩作獲獎,就在一切看似漸趨安定之際,四十四歲的她竟遭遇橫禍,留下截去右大腿的結果……這一生輾轉顛沛於北海道,旁人看來紊亂卑屈、驚心動魄的際遇,她就這麼淡定地過著。

 櫻木紫乃以細膩冷冽的筆法,靜靜勾勒女主角壓抑的無奈痛苦,也揭開世間男女生命中深深淺淺的傷口,疼痛之餘卻又可以感受救贖的力量在字裡行間溫柔蟄伏──正如卷末所詮釋:所有人都是夜空中有生命的星子們,即使是一顆沒有名字的小星星,也有屬於自己的璀璨存在……
 
【本書特色】
 本書篇章架構精巧,作者展現高超的敘事技巧,藉由九個短篇不同人物的視角、以及他們紛紛擾擾的人生故事,名為「塚本千春」女子的形象逐漸鮮明。 
 不管是哭還是笑,都是同一表情的駑鈍模樣。  
 與瘦小身材不相襯的豐滿胸部,毫無防備的態度讓男人心旌動搖。
 是曾在歡場討生活、有過兩段婚姻的不盡責母親,也是追求自我、詩人潛質的創作璞玉。

 如同懸疑小說一般,讀者須以自己的想像來填補未曾明說的部分,也因此每位讀者對千春投射的情感不盡然相同。雖說是從眾人眼中拼湊出塚本千春的生命版本,但換個角度來看,千春就如一條若隱若現又不可或缺的線,串起了她身邊人物的故事,以本身的曲折撞擊每一個表面安定內裡騷動的靈魂,不經意間流露最深沉的人性。
 就是這樣一本娓娓訴說的小說,帶給讀者無限唏噓中的溫暖力量。

 <女體.塚本千春>

 從女人的身體裡誕生
 長著女人的身體
 到處充滿不可思議 這裡 那裡
 還有那個人想要撫摸的地方

 最初遇到的人
 是把再見說得很好聽的人
 生命中一再地出現另一個人
 最後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
 
 那個人進到我體內
 我卻無法進到那個人的身體裡
 冷卻的體溫 來來去去
 只是靜靜等待 結束的來臨

 可以盡情釋放嗎 真的可以嗎

 從體內不斷下墜的生命
 頭 和 肩 和 手 和 腳
 全都從我的體內掙脫
 啊 我是當不成母親的
 因為我這麼想
 因為我這麼想
 所以我逃了出來
 這裡是 哪裡

第一篇:<一個人的華爾滋>
豪放不覊的咲子,一邊與教她跳舞的山哥約會,一邊接待兩年不見的女兒千春。曖昧的情愫、為母的歉疚交織在假期……咲子知道這場夢遲早有一天要醒來,但可不可以等到她能從頭到尾正確地把一首華爾滋跳完?
 
第二篇:<岸邊的人>
面對寄託全部希望的兒子圭一和隔壁塚本家私生女千春,尋常主婦育子稱職地扮演「好媽媽」以及「鄰家親切阿姨」的角色。是的,她自覺已盡其所能保護所有人,但為什麼心中那份不甘願和不安卻幾乎壓垮了自己?

第三篇:<藏身處>
等了八年,終於等到阿兄回來了。舞孃麗香決定離開舞台,腦海中浮現和阿兄在沒有父母的家裡悠閒度日的光景。劇場是非常好的藏身處,只要化上厚厚的妝,脫光衣服,沒有人會發現她就是弒父兇手的妹妹……

第四篇:<月見坂>
和七十八歲尖酸挑剔的母親住在一起,晴彥認命地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千春這時闖入了他的生活,呆頭呆腦的氣質和毫無防備的態度讓男人心旌動搖,平靜生活就此起了漣漪,晴彥開始想要有些改變……

第五篇:<三色旗>
愛情也好、憎恨也好、嫉妒也好、憐憫也好……所有的感情都濃縮在那個殘酷的夜晚。那天晚上,桐子覺得可以分別和兩個男人交媾的自己,是一頭不知饜足、只知欲望的野獸。猜忌自此填滿婚後的生活,而被媳婦千春棄養的孫女亞亞子,會不會是桐子一家的救贖?

第六篇:<逃亡>
穿著露肩淺紫色連身洋裝,胸前深邃的峽谷,透著不檢點女人味的千春,能寫出什麼像樣的詩作?經營現代詩教室的巴五郎感到自尊被挑戰,卻克制不住體內核心的炙熱……一晌貪歡後將付出什麼代價?千春誠實地逃走了,而他卻無處可逃。


第七篇:<冬天的向日葵>
「咲子,妳女兒或許有一天會成為大作家喔!」奔波百里尋人,忠治多麼希望能傳達這個訊息。想為共度八年的女人圓夢,卻無意間又製造另一起不幸,忠治搖搖晃晃地走向車站,耳朵裡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第八篇:<稻草人>
保德從女人出現的時間和季節,為她取了「千春」這個名字。故事得從她母親開始說起。無論再扭曲、再悲哀,人都要活下去。如今,女人的前半生故事就掌握在保德手中……希望有人閱讀,希望被誰閱讀,但到底是誰呢?

第九篇:<亞亞子>
《繁星點點》。亞亞子輕聲唸出印在藍色封面上的銀色書名,腦海中浮現出滿天繁星的夜空。
在亞亞子的內心深處,每一顆星星都平等地,在各自的地盤發光。也有幾顆流星就這麼劃過天際,消失不見了。但即使是消失的星子,也曾經有過璀璨生輝的日子。

【好評節選】

「像星星一樣的故事。光總是冷冷的,但如果能伸手摸到的話,就知道星星有多燙。」──推理.輕小說作家/薛西斯 

 看完之後令人起了雞皮疙瘩。很久沒有看到這種小說了。一口氣看完之後,會讓人沉浸在無法言喻的靜謐氛圍中,雖然悲慘卻又帶點溫暖的亮光。是今年看過的小說中最精彩的作品。──yoshi1972

 非常巧妙的描述手法。雖然本書是一部連續短篇,不過卻沒辦法只憑內容來理解千春的全部,就像是懸疑小說般,讀者必須要在這些連續短篇中,想像在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面無表情,偶爾會令對方感到焦躁的千春,也會隨著讀者而出現不同的解讀。──沙棠舟

 不論是哪篇作品,都以細緻的筆觸描寫出逐漸墮落的人生。其中也出現了微小希望,或是彷彿能帶來小小救贖的部分,在最後,於本書中登場人物的結局及未來,幾乎不會令人感到陰暗或是絕望。──Happy End Café

 雖然已經拜讀過許多充滿作者獨特氛圍的作品,每次還是能夠得到共鳴、同情與感動,推薦給第一次看櫻木紫乃作品的人。──doba

 櫻木紫乃的這部小說,真的是充滿了魅力。文章的表現力也非常棒。尤其是性愛的部分,竟然能用這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文字來表達。只能說是部傑作。──えいっちゃん

 以極具迫力的現實感,描寫著背負著哀傷生存的人們,他們所擁有的哀愁和苦痛。雖然在閱讀時一度令人感到悲痛,最後卻能得到救贖。櫻木紫乃真的非常善於描繪人性。──Audrey


【名家導讀節選】
來自星星,卻一去不回的你/紀昭君

 二〇一三年,櫻木紫乃由日本情色官能大師渡邊淳一手上接過149屆直木獎,因被標誌為日本文壇「新官能派」小說天后的誕生而聲名大噪。然而同以「非正常倫理愛戀逼近死亡的憂鬱蒼涼」,對比於渡邊淳一在《失樂園》與《浮生戀》等,愛與死交相徘徊的頹喪,展現對生(肉體或女體)的眷戀,較具宗教哲理的虛無感,或《紅色城堡》,男人覷看並操控女體情慾的開發。櫻木紫乃以冷冽筆法,暗藏女性深刻壓抑的痛苦—「無一字寫情卻字字皆情,慾則於不言中悄然浮現」。冷靜自持、超然自外的節制,卻反使文字有「道是無情卻有情」的驚心。
 ……
 《繁星點點》則以九個短篇串起「塚本千春」漂泊流離的悲慘一生。由陷溺於不可靠男女關係的母親咲子始,被野放長大的千春,悲劇性的重蹈母轍──在各個無能擔負責任的男人中來去,然後也棄女離家,卻仍始終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輾轉流離的(咲子、千春與亞亞子)母女三代,彷彿天空裡散落的星,彼此追尋嚮往,卻難以憑依守望,只剩偶然紀錄在案的小說與和歌集,將她們受苦受難、稜稜角角的心,化為車禍嵌入人體的玻璃,取出時圓滑光潤,發出如鑽如星的耀眼光芒。

 原生家庭裡,無枝可棲的虛無恐慌,成了櫻木紫乃筆下異樣不倫愛戀的重大推力,尤以母女間的對峙矛盾,最為可觀,那一幕幕崩毀離散的家庭悲劇,全然便是不穩定依附關係的鍵結網,這須由心理學上的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說起。
 ……
 《玻璃蘆葦》與《繁星點點》的母親,總在各個男人們間遊走飄盪,對女兒成長未施加照顧,甚至參與共同犯罪(冷眼縱容同居人性侵女兒);不穩定的依附關係,使得「異樣倫理愛戀」(繼父與女/義父母兄妹/上司同事/逃亡者或出軌)取代「正常家庭關係網」(父父母母子子),成為字裡行間的中心敘事。
 這些代代相承彷彿被詛咒的離家棄逃,其實不過是因為家的虛無空曠,逼使人向外任意攀附而落入悲劇,主要源自於「母親的情感撫育造就女兒成年與伴侶等的各式關係模式」,沒有被母親撫育過的情感記憶,將來在成為母親也會遭遇困難。咲子、千春到亞亞子母女三代,燈紅酒綠,朝始暮止的漂泊生涯與總是「不存在的父親」,當然也只有動盪不安與空白可供承繼。
 ……
 柏拉圖曾把人擬為星星的碎片,人將傾盡一生去追尋另一半,因愛而成家,然而跋涉千山萬水,來自星星,卻一去不回的人,最終也將導致星空中,散落各地,遙相對望的星子們──「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滿腹憂思懷想,卻難以互動回應的無奈悲傷。櫻木紫乃筆下,便是此種只能遠望卻無以相互憑依的新家庭形式大觀。
 
 夜深了,星河潺潺,星子們,正低聲呢喃,她們「家」的故事。

◎導讀者簡介
著有長篇推理《無臉之城》與創作指南《小說之神就是你》,現為「說書Speaking of Books」專欄【煲小說.褒小說】作者。

【目錄】

導讀—來自星星,卻一去不回的你/紀昭君

一個人的華爾滋
岸邊的人
藏身處
月見坂
三色旗
逃亡
冬天的向日葵
稻草人
亞亞子

【內容試閱】

<一個人的華爾滋>
廣播的點播歌曲一如往常,是伊藤咲子演唱的〈少女的華爾滋〉。
咲子邊打電話邊衝著山哥嫣然一笑。山哥名叫秋山,不過在小酒館「露露」裡,媽媽桑和咲子都喊他「山哥」。他是在五月的連假時突然出現的,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山哥每隔三天就會來「露露」報到一次。
「小咲,我教妳跳華爾滋吧!」
山哥自稱社交舞是他的拿手好戲,姿勢挺拔,態度謙和,年紀大約四十出頭,皮膚很白,五官也很端正,就連年過五旬的「露露」媽媽桑也用「性感」二字來形容過他。
那細細長長的丹鳳眼裡,有著濃眉大眼的咲子無法望其項背的艷光,勤於修剪的頭髮總是抹著味道很好聞的髮油。每當山哥踩著舞步,就會有幾絲瀏海垂落在白皙的前額,輕輕搖曳。
每當山哥的瀏海輕輕搖曳,咲子都會覺得又有幾許男人味從那裡滴落了。
每個有預感他會出現的夜晚,咲子都會比平常更仔細地上妝。自己過的是每天都要和喝醉的客人跳貼面舞,每天都要被襲胸、摸屁股的日子,然而教她跳華爾滋要在身體之間保持一個拳頭距離的山哥卻總是那麼紳士。

要是能說出我愛你……

從天花板上的擴音器播放出第一句歌詞。山哥溫柔地握住咲子的手。
「沒錯,右、左,就是這樣,妳悟性很好嘛!」
「是山哥帶得好。」
咲子的音調不自覺高了幾度。然而每次都在進入第一段副歌的時候踏錯舞步。她把下巴輕輕地靠在山哥的胸前。要不是在店裡的舞池,她真想就這樣直接倒進山哥懷裡。
「接下來是左腳,很好。小咲這是第幾次跳了?進步得很快呢!」
「你已經教過我好幾次了,可是我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跳錯,真丟臉。」
「社交舞和高爾夫球這種東西,都是只要稍微掌握住一點訣竅,就會忍不住想要教別人的東西。其實只是想表現自己很厲害罷了。」山哥永遠都這麼溫柔。
山哥說他曾經在大型的舞廳跳過舞,也曾經上場比賽。他的舞伴是什麼樣的女人呢?比咲子的背挺得還直、還優雅,又學過社交舞的話,肯定是個有錢人。
山哥踩著華麗的舞步,滑過只有五個吧台座位和兩個包廂的小酒館「露露」用來當成走道的空間。只可惜,縱使他帶得再怎麼高明,咲子的心情有時候還是會從腳尖移到歌詞上。

但願這份愛能傳遞給你……

思慕根本無法傳達到對方心裡。即使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跳錯舞步,他也似乎始終不曾察覺到咲子的心情。從貼在肩胛骨下方的手感受到山哥的體溫,咲子的體溫也隨之升高。
可以嗎?儘管如此。
最後一句歌詞至此告終,山哥貼在背後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咲子的背,三分鐘的短暫戀情也告一段落。她畢竟是不開花的咲子1——咲子提醒自己。
咲子在十九歲的時候踏進燈紅酒綠的歡場。其實已經三十一了,卻還自稱二十五歲。就像「露露」的媽媽桑已經五十好幾,卻從四十歲以後就再也沒有成長,所以面對不同的客人會說出不同的生肖。或許是覺得把自己的年紀記得亂七八糟的媽媽桑很有趣,常客經常會拿生肖來開她的玩笑。
咲子的酒家女生涯在薄野出道,接著轉戰旭川的三六街,在那裡愛上了一個離開夕張的煤礦、轉戰道東太平洋煤礦的男人,跟著去了釧路。每個地方都有拋棄自己的男人和咲子主動逃開的男人。
她和採礦的男人來到道東一年左右就分手了,導火線是男人因意外少了左手的三根指頭。得知光靠職災的保險金就可以活下去的生活,對咲子而言只有痛苦。男人在意外中失去的不只是手指而已。若說有什麼是時間多到不知該如何打發的男人會做的事,無非是酒或賭或性。要是三者皆無法如願的話,男人就會對咲子動粗。總之,兩人再也沒聊過愉快的話題。
「是不是先去打打零工比較好?」每當咲子這麼問的時候,男人都會搪塞她:「等到新的手指長出來再來考慮這件事。」
已經受夠了。明明應該要學乖了,卻又陷入新的戀情。這麼一來,上一段戀情就變得無所謂了。記憶會隨時間淡去,對咲子而言,新戀情永遠都是她的初戀。
不用上班的禮拜天傍晚,她會打電話回位於道央的老家。僅靠著寄回去微薄的錢和禮拜天的電話亭,勉強和寄養在母親那裡、國中一年級的女兒保持聯繫。每次的電話費預算是一千圓,但總是講不到預算的一半,話題就中斷了。
那孩子是她和生命中第一個男人生的,她打算和那個男人結婚,也以為既然都有孩子了,自然會走到結婚這一步,沒想到對方早有家室。雖然是有婦之夫,但愛上就是愛上了。
「千春,妳好嗎?有沒有好好吃飯?沒感冒吧?」
「嗯,我很好。媽媽呢?」
「我還是老樣子。妳外婆怎麼樣?是不是還嚷著風濕痛?」
「嗯,不要緊。」
從電話亭裡看到的夕陽紅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聽說夕陽會呈現紅色是因為空氣中的灰塵太多所致。到底有多少灰塵把太陽和自己遮住?就連告訴她這件事的男人,如今也已經想不起對方的臉。望著火紅的太陽逐漸往海平面陷落,咲子感覺自己的過去就像是污染天空的一粒塵埃。
「妳有乖乖地去上學嗎?」
「現在可是暑假喔!」
問一句才答一句的女兒,唯獨在講出暑假這兩個字的時候刻意加重了力道。問她暑假放到什麼時候,得到的答案是八月二十日。
「可以休息到中元節結束啊!真令人羨慕。」
山哥的手的觸感在背後甦醒。曾幾何時,腳尖正小小地勾勒出華爾滋的舞步。在和女兒講話的過程中,一顆心不知道飄哪去了。咲子在隔在太陽與自己之間的灰塵中,看到了一點點夢的顏色。
剛踏進燈紅酒綠的世界時,她原本打算等到生活安定下來,就把女兒接回來,結果一拖就拖了十年以上。她將這件事歸咎於自己老是遇不上好男人。正當她又要把一切推給自己的男人運不好時,腦海中浮現出山哥的臉。
他的事該不會只是自己在做夢吧?咲子自問自答,但還是無法不懷抱夢想。自己這輩子一直在做夢。
「千春,既然放暑假,要不要來我這裡玩?我寄車票錢給妳。」
「我可以去嗎?錢的話我有,我把壓歲錢存下來了。」
不管問她什麼問題,女兒的聲音永遠四平八穩的,如今很明顯地變得歡快。
「哎呦!妳那麼高興的話,我會不好意思的。」
打電話給女兒其實只是在盡做母親的義務。咲子並不認為打電話的次數可以證明自己還有身為母親的自覺,總覺得對女兒的親情已經全數流入大海,一滴也不剩。紅艷艷的太陽,把電話亭的內側都給染紅了。
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回去過年了,剛好現在沒有和男人一起住,再加上暑假。而且這麼一來,沒有做過半件身為母親該為女兒做的事的罪惡感也可以一筆勾銷。女兒不疑有他的那種歡天喜地著實令人同情,光是這樣就自以為是慈母的自己也是個廉價的女人。千春興高采烈地說她會搭禮拜五的第一班車來,咲子回以「我等妳。」就掛上電話。

「我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我五年級的時候吧!」
「妳現在已經國中一年級了對吧?」
咲子對女兒的記憶只有將長髮整整齊齊地編成三股辮,五官還很稚嫩的記憶。等著看到女兒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小的自己才奇怪吧!出現在咲子眼前的千春,成長的速度遠遠超出她的想像。
千春的身高已經比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咲子高了,五官和體型也確實比女孩更接近女人。遺傳自父親的細長鳳眼變得非常有女人味。咲子沒想到有一天會讓十三歲的女兒從上方俯瞰自己。
即使已經長到這麼大了,還是可以想像女兒坐在火車上,滿心期待見到母親的模樣。對應不起來的想像沉甸甸地沉澱在胃的底層。
當已經長成大人樣的千春在車站衝向自己時,她的胸部令咲子大吃一驚。因為她的乳頭清清楚楚地浮現在T恤上,隨著跑步上下搖晃著,看起來非常挑釁。正因為本人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反而更糟糕。穿成這樣搭火車,旁邊的人也不曉得該把眼光往哪裡擺吧!先不管把女兒丟給別人帶的母親該不該有這樣的想像,想到老家的母親就連千春的胸部長到這麼大了還不給她戴胸罩,便不由得一陣嘆息。
咲子指著開在車站前的百貨公司對女兒說:
「我們去買胸罩吧!這麼大的胸部只罩著T恤,反而是周圍的人太尷尬了。」
千春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嗯。」一聲地點點頭。
「外婆什麼都沒說嗎?」
「叫我用布纏起來,可天氣實在太熱了。」
要求出生於大正時代的母親為孫女準備胸罩也實在太難為她了吧!丈夫死得早,母親一面受雇於農家,一面幫大樓打掃,還要一面把咲子拉拔長大。女兒長大離巢,這次換成要照顧孫女,但她依舊一句怨言也沒有。「用布纏起來是嗎?」咲子只嘟嚷了這麼一句,就再也想不到要說什麼了。
「我幫妳量尺寸喔!」
內衣賣場的店員將皮尺繞在千春的胸圍上,千春的胸部已經不是這兩天才剛開始發育、那種含苞待放的可愛蓓蕾了。
「這是令千金第一次戴胸罩嗎?」
「是的。」
「哎呀!那可真不得了。」
到底是什麼不得了?要問清楚也很麻煩。所以只交代千春才十三歲,至少要給她選一些可愛點的。量好尺寸以後,店員拿出一件放在展示櫃裡的「特別尺寸」,而不是陳列在店頭那些有荷葉邊的。那件肉色的胸罩樸素得緊,一點女人味也沒有,是連咲子也不會買的款式。
「等一下,第一件胸罩就穿這種的未免也太可憐了,她才十三歲耶。」
「真對不起,本店目前只有這個系列有令千金的尺碼。」
「沒有更可愛一點的嗎?這種像是給老太婆穿的土氣胸罩,連我也不會穿。」
店員一臉抱歉地重覆著那句「可是尺寸……」咲子做夢也想不到千春的胸部已經長這麼大了,既同情女兒生長在對自己過度發育的身體一點羞恥心也沒有的環境裡,也在心裡咒罵遠在老家的母親。但是比起怨怪任何人,咲子更氣惱兩年都不曾見過女兒的自己。在那一刻,過去傾注在男人身上的感情全都傾注在女兒身上。
回家路上,在餐廳「泉屋」吃了稍早的晚餐。
「這裡的拿坡里義大利麵非常好吃喔!肉醬麵也不錯。」
「那我要拿坡里義大利麵。」
餐點端上桌以後,是母女水乳交融的時刻。千春模仿咲子,用叉子把麵條捲起來吃。咲子覺得女兒用叉子的方法絕對稱不上靈巧,但是很惹人憐愛。女兒的胸部已經長這麼大了,身高也追過母親,接下來會談什麼樣的戀愛呢?會不會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泉屋」是那個採礦男人尚未斷指前,兩人經常來吃飯的店。在他還很認真工作的時候,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無論是什麼樣的男人,都會有涓滴柔情從體內滿溢出來的片刻,都會有無限溫柔的片刻。仔細想想,那段時光實在是太美好了。或許是因為一開始就把美好的時光揮霍殆盡,所以回過神來的時候,只剩下苦酒滿杯。
倘若能想像一開始的美妙滋味,或許連伸手去拿也嫌麻煩。無論再怎麼愛吃的美食,總有吃膩的一天。戀愛也有保存期限,無法天長地久,卻又學不會教訓地貪戀男人的溫柔。
「媽,妳怎麼了?」
「抱歉,我在想事情。」
咲子連忙問千春胸罩穿起來的感覺。千春露出有些困惑、又有些害羞的表情。明明還保留著孩子的天真,胸部卻發育得比母親還要大,這樣的女兒實在太詭異了。
「可是啊……那種老太婆穿的胸罩會不會讓妳覺得很丟臉啊?」
「才沒有這回事呢!這麼一來,老師可能就不會再碰我了。」
千春的語氣有些沉重。女兒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咲子握著叉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等一下,妳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師要碰妳的胸部?是哪個老師?」
「是體育老師,一直叫我要穿胸罩。」
「這不構成可以碰妳的藉口吧!」
「他說我在跑步的時候給其他人帶來困擾了,又說這不是體罰。」
咲子拚命地壓抑住湧上心頭的憤怒。這當然不是體罰,而是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性騷擾。咲子幾乎想破口大罵,卻又硬生生地把憤怒的話語吞回去。千春所受的屈辱難道不是為了教訓兩年來對女兒的成長漠不關心的自己嗎?
「其他呢?他沒有再對妳做什麼吧?只有碰妳的胸部嗎?」
「嗯。」
咲子的視線落入桌子上的水杯裡。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說出任何了不起的話。當體育老師以「困擾」為由,觸摸女兒的胸部時,自己正一個男人換過一個男人,不是甩人就是被甩地隨波逐流。
講完這件事的千春露出做錯事的表情,為了避免讓時間陷入沉默,又開始用叉子捲起麵條來吃,然後抬起頭來不住地讚嘆:「好好吃。」
「千春,對不起。」
「這不是媽媽的錯喔!」
夏天的太陽躲在建築物的背後,急性子的路燈已經一盞、兩盞地陸續亮起。
「禮拜天一起去動物園吧!車站前有開往動物園的巴士。」
千春非常高興,單純的笑容並未發現這只是母親連彌補都稱不上的贖罪。

把千春留在家裡,咲子照舊去「露露」上班。她也想過要請假,但山哥通常會在禮拜五出現,要是等到九點他還沒來的話,就推說頭痛早退吧!一想到千春還在家裡等她,自己的心也飄飄盪盪地看不出原來的輪廓。
晚上八點出現在「露露」的山哥,心情看起來非常好。咲子的體溫和情緒也上升到踮起腳尖的高度。
「小咲,麻煩還是那首歌。」
山哥穿著一身雪白的西裝,是上等的麻料。咲子為了讓不夠紅潤的臉色看起來好一點,穿了橘色的連身洋裝。白天則是牛仔褲和T恤,打扮得跟女兒差不多。傍晚時,看到咲子化好妝、換上洋裝的樣子,千春還嚇了一跳。
布料雖然是便宜的質地,但是在跳華爾滋的時候,山哥的體溫會直接透過單薄的化學纖維傳到她背上。咲子打電話到廣播電台,不到五分鐘便響起〈少女的華爾滋〉的旋律。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只有在吧台後面的媽媽桑。山哥連著喝了兩杯寄放在店裡的威士忌兌水。他今天喝酒的速度特別快。當媽媽桑看到咲子又在調酒時,不動聲色地丟過來一個「調淡一點」的眼色。
店內響起一如往常的前奏。

只有痛苦的初戀 少女的華爾滋……

配合山哥的腳步,今晚也翩然起舞。這是最幸福的一刻。
她這輩子已經看過無數個裝模作樣的中年男子,明明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唯有山哥看起來不一樣。
咲子又在那一段副歌的地方跳錯了,山哥擦得晶亮的皮鞋碰到咲子的腳尖。原本保持著一個拳頭空隙的身體貼近到幾乎就要碰到的距離。山哥直接把咲子的身體擁入懷中。是微醺的酒意讓他這麼做?還是因為沒有其他客人,所以變得大膽起來呢?咲子情不自禁地握住他輕靠在自己右手掌心裡的大拇指,隔著山哥的肩膀,望向吧台的媽媽桑。只見媽媽桑從冰箱裡拿出裝有醃漬食品的保鮮盒,加入火腿和洋蔥。
咲子把身體靠在山哥胸前,從耳朵的方向傳來一股陌生的香味。那是暖暖的夏木、以及淡淡的海潮香氣,幾乎令她兩腿發軟。
「山哥。」
山哥的嘴唇掠過咲子欲言又止的唇瓣,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進入下一個舞步了。
「小咲,下個禮拜天有空嗎?」
一曲既罷,咲子按照山哥教的行了一禮時,山哥問她。咲子先是不假思索地點頭,隨後才想起與千春的約定,趕緊搖頭。
「空下來嘛!」
這句話令她一不小心就會流露出滿臉的笑意。
「我聽媽媽桑說,妳沒有男朋友。」
「這是真的,我沒有男朋友。」
「那為什麼?」
「我妹來找我玩,我們已經約好禮拜天要去動物園了。」
咲子很清楚,自己脫口而出的謊言會讓男人失望。她在賭,賭這股失望會幻化成什麼樣的感情。山哥的反應輕易地顛覆了咲子的預期。
「既然如此,搭我的車一起去吧!」
事情變得好複雜。山哥看到千春會有什麼反應呢?自稱二十五歲的女人卻有個十三歲的妹妹,沒有人會相信吧!早知道就再少稱兩歲了,倘若只差十歲的話,或許還不會那麼突兀。不過這麼一來,當對方知道自己實際年齡的時候,事情會變得更麻煩。就算謊稱千春已經十六歲,一開口也會馬上露餡。咲子忍住想要答應的衝動,抬頭望著男人的雙眼。
「不要用那種疑神疑鬼的眼光看我啦!我偶爾也想在白天請妳吃點好吃的。」
總是勾勒出優柔曲線的眉毛悲傷地靠在一起,眉梢還掛著男人的疑惑。咲子拋開稍早之前的猶豫不決,努力地擠出滿臉的笑容。
「真的可以帶我妹一起去嗎?」
「那當然。」男人輕輕地推了一把咲子的腰枝,在鋼管椅子上坐下。
咲子走進吧台內側,將杯子裡的冰塊和威士忌補滿。接下來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內來了三個常客,狹窄的店內充滿了香菸的煙霧,山哥把一張小紙條塞進正在為他結帳的咲子手中。
「禮拜天 上午十一點 東方飯店 大廳」
晚上十一點四十分,送走最後一位客人。今天很幸運地沒有客人賴著不走。媽媽桑對把店裡收拾乾淨,拎著包包準備走人的咲子說:
「小咲,不要對山哥放太多感情喔!」
「我才沒有那個意思。」
「妳騙不了我的。」媽媽桑嘆了一口氣。「那種溫柔的男人還是少碰為妙,妳應付不來的。妳知道自己失敗過幾次了嗎?差不多該找個可靠的男人託付終身了。」
在「露露」工作的這三年來,媽媽桑一直是最了解咲子的人。既然媽媽桑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不過,咲子希望這次她能先觀察一陣子再說。至少現在,咲子真的迷上山哥了。就讓她再做一會兒夢吧!即使這場夢遲早有一天要醒來。
至少等到她能從頭到尾正確地把一首華爾滋跳完……
咲子不置可否地一笑,走出「露露」。比起在黝黑的夜空裡閃爍的繁星點點,倒映在河面上的燈光更漂亮。她喜歡那種彷彿伸出手就能碰到的感覺。彷彿只要有心,就能從河裡掬起一把光芒。
「就算是不開花的咲子,也不要看不見未來的明天。但是什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話,不是很無聊嗎?」她並不期待要和山哥發展出什麼結果。
咲子才喃喃自語地說出這句話,馬上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緒中。自言自語隨著河面的光影搖曳,受到光影所惑,咲子的心也跟著搖曳起來。

因為是暑假期間,禮拜天的動物園人多得跟什麼似的。走到哪裡都會撞到人,真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在東方飯店吃午餐的時候,千春似乎放下了戒心,山哥貌似也沒把姊妹年紀相差一輪的事放在心上。因為說謊在前的關係,咲子比平常更談笑風生。
排了三十分鐘,終於坐到雲霄飛車。坐完一圈的時間恐怕連一分鐘都不到,千春卻不停地尖叫著。老實說,咲子完全不懂雲霄飛車有什麼好怕的,以前坐在男人的摩托車後座要比這個恐怖多了,但是在山哥面前,咲子也跟著一起尖叫。
望著杵在猴子山前面一動也不動的千春,山哥這才第一次問咲子:
「妳說千春是國中一年級嗎?」
「嗯,不過她比這個年紀的孩子來得傻氣多了。」
「妳錯了,那雙眼睛其實在想很多事情喔!不僅有很多想法,還會觀察大人。」
山哥的眼神和在店裡看到的時候略有不同。咲子不喜歡山哥的注意力被千春勾走,假裝被人潮推擠,莫可奈何地靠在他身上。山哥沒有拒絕她的投懷送抱,彷彿是為了從人潮中保護咲子,把手放在她的腰上。
空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烏雲,即使是在夾雜著灰色的藍天下,山哥一如既往地風度翩翩,時不時有人回頭注意他們的視線也令人心情愉悅。
「我說……」山哥將嘴巴湊近她的耳邊說道。「妳晚上有節目嗎?」
猴子山的老大一手拿著蘋果,坐在自己的地盤上。咲子搖頭。山哥的熱度流進身體裡,害她覺得肚臍的地方灼熱難當。
當天晚上,咲子推說「我出去辦點事。」把千春留在家裡,一個人出去了。在海浪的味道比平常濃的夜風吹拂下,過橋走向繁華的鬧區。在澡堂裡仔仔細細地洗乾淨的身體和頭髮都散發出好聞的香味。咲子幾乎是足不點地的往前走。
咲子再度回到東方飯店的大廳,大廳以和白天迥然不同的表情迎接著咲子。咲子遵照山哥的交代,把名字告訴櫃台的工作人員。
「秋山先生馬上下來。」
櫃台人員穿著黑色的燕尾服,視線落在咲子的額頭上,而不是看著她的眼睛。咲子簡短地道了聲謝謝,坐在並非一出電梯就立刻可以看見的角落。她希望看到電梯門一開,山哥四下找尋自己的樣子。
她穿著一襲無袖的連身洋裝,白底上開滿了深藍色的小花。這件洋裝在晚上看起來格外亮眼,她還沒有穿去店裡過。這是她和男人撕破臉分手後,立志改頭換面買的衣服。正因為有這樣的決心,她才不願穿去上班,深怕自己的盔甲脫落。因為這件衣服是為了這樣的夜晚買的,一旦穿上就會呈現出赤裸裸的自己。
咲子的算盤往好的方向打錯了,電梯門一打開,山哥的視線馬上射向大廳的角落。麻料的西裝非常適合他。就像媽媽桑說的,他的一舉一動都無懈可擊。
「我猜小咲一定會坐在這一帶。肚子餓不餓?要去頂樓喝點東西嗎?還是叫客房服務?」
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咲子側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山哥將手臂繞上咲子的腰間,替她趕走了迷惘。他們一起走進電梯,按下八樓的按鈕。
房間是非常寬敞的雙床房,窗邊還有一套看起來很高級的沙發。一看就知道是咲子再怎麼努力,也沒有機會住進去的地方。
山哥把脫下來的外套用衣架掛起來,放進衣櫃裡。一眼看過去,光是西裝就有七、八套,架子上還有一疊洗衣店送回來的襯衫。他根本是住在這間飯店裡。直到這個時候,咲子這才猛然想起,自己還不曉得山哥的職業。她不應該這麼輕率的,想起時已經在男人的臂彎裡了。
「我去沖個澡,妳要一起來嗎?」
山哥脫下襯衫的背後,有一幅她此生從未見過,以美麗的姿態雙手合十的「觀音像」。那幅畫就像是微笑著把薄如蟬翼的衣袖輕輕地甩向她。山哥回過頭來,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抱歉,很可怕吧?」
「才不會。」咲子搖頭。
那天晚上,咲子狂亂得幾乎忘了華爾滋的舞步。他們深深地結合,比她這輩子度過的任何一個夜晚都還要狂熱。或許也因為如此,她感到不安就像是從身體最深處透出來的寒意。為了趕走這股冰冷的寒意,咲子更用力貼近山哥的內側。男人凌亂的瀏海在額頭上搖曳。咲子用雙手捧著對方的臉。男人剛硬的火熱觸碰到她體內最深最深的地方。
會融化……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的瞬間,山哥背後的觀音像包裹在薄如蟬翼的衣袖下,高高地釋放到半空中。
迎來幾乎令她失聲尖叫的高潮,意識逐漸變得恍惚。咲子的身體在融化以後,每一個角落都變成一片焦土,就連薄如蟬翼的衣袖也燃燒殆盡。在身體已經超越極限之後,山哥還是那麼溫柔,比這輩子遇見的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就算找出他之所以這麼溫柔的理由又有什麼用呢?山哥對正打算去洗澡的咲子說:
「我必須離開這裡了,能夠遇見咲子真是太好了。」
果然是直到最後一刻都無懈可擊。媽媽桑說過的話,在心裡沉甸甸地增加了重量。她知道有些男人是以不會開始的戀情為前提和女人上床,就連身為女人的咲子也有過這樣的經驗。問題是,先把心偷走是違反遊戲規則的。山哥居然可以一面難為情地微笑著,一面做出這種事,當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她應付不來的男人」。
是日深夜,咲子為了不讓山哥的體溫流失,用手抱緊自己的身體,踏上回家的路。

第二天上午十點,被千春在廚房燒水的聲音吵醒了。
據說在老家早上六點就會起來煮味噌湯的千春,來到這裡也盡量配合咲子的生活步調。麵包和即溶咖啡、煎荷包蛋和小香腸。只要和千春一起,就不愁沒有東西吃。託千春的福,每次和男人分手都會瘦一大圈的咲子,這次似乎沒有這個問題。
「千春,只有一件胸罩太不方便了,我再幫妳買幾件可以替換的,還有可愛的內褲和衣服。今天一起去逛街吧!」
在猴子山盯著猴子不放的眼神閃過一道似乎讀懂母親內心變化的光芒。對於三更半夜才腫著一雙眼睛回家的母親,千春什麼也沒問。倘若這是女兒自己一個人學會的處世之道,那麼她可能會走上跟自己同樣的路也說不定。
「千春,有妳在真是太好了。」咲子以與其說是心疼女兒,不如說是得到同伴的心情說道。
那天,咲子和女兒相偕走進車站前的百貨公司及商店街、餐廳。花的並不是錢包裡原有的錢,而是昨夜臨別之際,山哥連同信封一起塞進她手裡的五十萬圓。就算多買幾件千春的胸罩、看上眼的衣服或名牌的運動衫,也不是一天就能花光的金額。母女倆的雙手都提著好幾個紙袋,引來路上行人的側目。
把車站前的精華地段全部逛完一圈以後,兩人前往位於百貨公司頂樓的餐廳,吃著法式布丁歇歇腳。咲子已經快要累癱了,千春則是一臉若無其事地把鮮奶油送進嘴巴裡。
「千春,妳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有的話告訴媽媽,今天什麼都買給妳。反正我有的是錢。我突然變成有錢人了。」
「妳為什麼哭呢?媽。」
「我才沒有哭。」
淚水緩緩地從臉頰上滑落。山哥的話一直迴盪在咲子的耳朵裡,怎麼甩也甩不掉。
「我好喜歡妳,小咲。可是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給咲子一下子花不完的一大筆錢嗎?這樣還不如從錢包裡抽出幾張鈔票來買下咲子的身體,她還比較好過一點。
「既然不能再見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跟我上床?這種錢我才不要。」
山哥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個勁兒地把信封塞進咲子手裡。既然山哥都說「不會再見」了,那麼不管發生再多的偶然,他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咲子從皮包裡掏出手帕。
「千春,女人要笑著流淚喔!只會流淚是三流的女人。而為男人哭泣的女人則是最丟臉的。」
「嗯。」
「妳在學校裡有喜歡的男生嗎?有的話告訴我是什麼樣的男孩子,我會為妳加油的。這方面的建議包在我身上喔!」
千春搖頭。咲子問她是真的沒有嗎?她點頭,嘴角還沾著鮮奶油。咲子感覺這一刻是自己這幾個月以來最愉快的一刻。
「那麼,等有的時候再告訴我,我想知道千春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
咲子有些遲疑地回答:「因為我是妳的母親。」

禮拜三晚上。明天千春就要回老家了。不管是散步,還是在外面吃飯的日子,都將在明天畫下句點。當咲子開始化妝的時候,千春的話也愈來愈少。
來到店裡,吧台上放著晚報,好像是媽媽桑從家裡帶來的。媽媽桑說她一直在等咲子來上班,結果自己跑出去買東西了。
咲子一面準備下酒用的零嘴和豆子、巧克力、魷魚絲、花生,一面漫不經心地瞥向刊登在報紙頭版上的新聞。
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了。
山哥就出現在摺成四摺的報紙正中央。
大概是以前的照片吧!山哥怎麼看都是個黑道。穿著麻料的西裝,教咲子跳華爾滋的山哥真正的名字是「掛川慶喜」。她才不認識這個男人。然而不管照片中的眼神多麼兇惡、頭髮剃得多短,咲子都心知肚明,這個男的就是山哥。
從爆發搶地盤械鬥的春天到最近,掛川慶喜一直潛伏在道東,這次是在回到札幌的時候,被仇家派來的小混混用槍擊中。犯人還在逃。咲子試著想像胸前和身體一共吃了十二發子彈的模樣。聽說是從正面開的槍。但願沒有傷到那幅美麗的觀音像。
咲子已經無法為這段戀情畫下休止符了。
抱歉,很可怕吧?——溫柔的聲音還迴盪在耳邊。
明明是山哥比較害怕明天的到來。他該不會早就知道一旦回到札幌,自己就會沒命吧!那十二發打在山哥身上的子彈,刺痛了咲子的心。
咲子無從得知他為什麼決定回札幌。是因為有他想見的人嗎?還是有他不能不見的人呢?亦或是有更重要的工作呢?
對咲子而言,最重要是他在這座城市的這段時間,他的確就是山哥這件事。
想到還沒來得及向他道別,咲子打電話向廣播電台點播了〈少女的華爾滋〉。她不再臉紅心跳地尋思下一步該怎麼跳。媽媽桑回到店裡,對報紙上的報導隻字未提,等到兩組常客都回去以後,店裡不再有客人上門。
「小咲,妳今天可以先下班了。」
「嗯,我覺得也有點累。明明不熱,卻還是中暑了嗎?」
「那就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好好地睡一覺吧!」
咲子對媽媽桑道了聲謝,回家路上,海風一直推著她的背,彷彿是要她馬上跳進河裡。咲子低頭看著黑漆漆的河面,彷彿又聽見山哥的聲音。
能夠遇見咲子真是太好了。
她告訴自己,這種話肯定每天都被他掛在嘴上。不管對象是誰,他都可以一面教對方跳華爾滋,一面摟著對方的腰,一面扭動著刺著觀音像的身體,一面說出這句話。這是流氓看上女人的時候最常使出的手段。管他是吉魯巴還是倫巴,肯定都一樣。只要是看上他的男人味和瀟灑的氣質、溫柔的表情主動貼上去的女人,大家都一樣。
眼淚流不出來,真不可思議。咲子連想要好好地傷心一場都辦不到。當山哥說他們不能再見面的時候,他們就永遠不會再相見了,即使他還活著,這點也不會改變。
回到家裡,千春還醒著等門,穿上剛買的睡衣給咲子看,還問她好不好看。千春的這種地方還是很孩子氣。母女間剛開始還有些侷促的氣氛,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已經能毫無芥蒂地樂在其中了。
「果然還是女孩子比較好,看起來就是賞心悅目。我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天都只能看到一堆臭男人,現在感覺好新鮮。」
「我明天一定要回去嗎?」
「等放寒假的時候再來玩吧!隨時都歡迎妳來喔!因為我也很喜歡和千春在一起。」
千春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咲子問道:
「媽媽不回來嗎?」
經女兒這麼一問,她才發現自己也有回老家這個選項。一說出口,倒也覺得這個選項再理所當然不過,但她卻完全不曾考慮過。之所以會覺得回老家也不錯,或許是因為和女兒相處的這幾天比她想像的還要救贖到自己吧!強迫沒有父親的孩子過上連母親也不在身邊的日子。她雖然不覺得自己能成為一個好母親,但如果是聊心事的對象,她認為自己應該能勝任愉快。
千春遞來一杯水,咲子一飲而盡。睡前一杯水有助於明天早上的肌膚變得有彈性,是咲子每天的習慣。山哥說的或許沒錯,千春其實「不僅有很多想法,還會觀察大人」。
「外婆家三個人住可能會有點擠呢!」
千春的表情一瞬間亮了起來。已經過了十二點,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咲子看著女兒的臉。
仔細想想,明明是住在同一條街上,或是住在隔壁鎮的男人,分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除非其中一方主動接近,否則幾乎不會擦身而過。既然如此,管他是陽世還陰間,再也見不到就是見不到了。咲子嘆了一口氣,對女兒說:
「謝謝妳,千春。」

第二天早上,她送雙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千春去車站。薄薄一層的霧靄已散盡,天空藍得望不見一片雲。道東短暫的夏天也差不多要接近尾聲了。
千春站在車站前,回頭看著車站前的馬路。
「買東西好開心噢!」
「嗯,以後再一起去。」
咲子也望著大馬路。再稍微往前走幾步路,向右轉,就是她和山哥共度一夜的飯店。一切都已在那一天結束。不管山哥是不是還活著,他們都不會再見面了。已經提醒過自己無數次的話,又在她心裡來回拉扯。
「也想再去動物園。」
「嗯,下次我帶妳去。」
「媽,」千春的語尾上揚,卻不肯把話說完。
「怎樣啦?什麼事?」
「猴子山的老大其實很可憐,永遠都要保持警戒,深怕什麼時候會有人來搶自己的蘋果。」
千春不曾過問關於山哥的任何事。
咲子把行李扔在地上,抓住女兒的肩膀,大聲地哭了起來。
「媽,我會再來的。我可以再來吧?」
「嗯,我等妳。」
千春上了火車,用力揮手。當車廂往前開動,雖然只有幾天,但還是為千春做了幾件母親會做的事,咲子把這份成就感和一生一次的萍水相逢一起打包好,收進背在肩上的皮包裡。
想要離開這座城市的念頭再次沉入心底。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都是這樣走來的。站在車站前的大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突然聽不見街頭廣播和車子的喇叭聲、人們說話的聲音。咲子的耳邊響起〈少女的華爾滋〉。

只有痛苦的初戀 少女的華爾滋……

咲子踩著輕鬆的舞步,第一次正確無誤地跳完一整段副歌。
稱讚我吧!山哥。
燈號由紅轉綠,咲子踩著跟華爾滋的舞步同樣輕盈的步伐,開始過馬路。
出版社 : 瑞昇文化 作者 : 櫻木紫乃
編者 : 緋華璃 譯者 : 272
頁數 : 978-986-401-133-9 出版日期 : 978-986-401-133-9
ISBN : 平裝/14.8 x 21CM/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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